夜色如墨，宫灯高挂。
我靠在宫门口，抬头看见漫天纷落的雪花忍不住伸手去接，才刚接到手上便化成了水。
我裹紧身上的披风，忽然觉得好冷。
「秋月姑娘，下雪有什么好看的？天这么冷，别冻坏了，还是快些休息吧！」照顾我的小宫女叫晚烟，年纪不大，却像个嬷嬷一样爱啰嗦。
我接过晚烟给我灌好的汤婆子，躺进了暖和的被窝里。
她给我压好被角，见我睡着了，就吹灭烛火，轻轻地退到了门外。
她刚关上门我就醒了，我睡不着，只是有些想念我从前的日子。
我的师父是天下第一剑主赵怀珏，年轻时是能轻松挑起整个江湖风云的人物，后来才隐居到这青城山的。
我是师父最小的也是唯一一个女弟子，上头有两个师兄。
除了练剑时偶尔偷懒被发现然后挨师父一顿胖揍以外，我的生活真真算得上是无忧无虑到了极致。
即便如此，我的剑术还是远超于我两个师兄的，所以我也更有些倨傲，天赋异禀之人总是要比旁人多几分傲气的。
在我十六岁那年，不顾师父师兄的劝阻，我一心要去闯荡江湖。
临行时，师父摸着他那把大白胡须，对我掏心掏肺：「秋月啊，你年轻气盛又武艺超群，为师是不担心你打不过谁的。
但江湖人心险恶，你要听为师一句劝，不要轻易与人交心，我们剑客一旦动情，剑锋便慢了。
」「知道了知道了。
」我不以为意，敷衍地点点头，对师父师兄们挥挥手告别，欢呼雀跃地下了山。
山下哪有师父讲的那么恐怖！明明是又好玩又好看，我每天过得都很开心。
当过「英雄」来救美。
那几个泼皮无赖以为我是什么不入流的小角色，也想对我动手动脚，我剑都不必出鞘，三两下就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那个漂亮的姑娘哭得梨花带雨，一下又一下地向我磕头道谢。
碰见过抛绣球招亲。
说来那次员外郎家的小姐长得还真是好看，弯月眉，秋水眼，圆圆的小脸，笑容像盛开的花儿一样灿烂。
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我都站在原地没有动，那绣球就直直地抛进了我手里。
可惜，我要是个俊儿郎，定要将她娶回家。
还有澄楼的五花肘子，樊岳楼的东坡肉，醉月斋的白玉糕和小香酥酪，真是好吃到了极点，让我天天吃也吃不厌。
或许是最近吃的太多了，今日我下巴上长的这颗痘又大了些。
没办法，我也是爱美的人，只好买了块面纱戴上，遮住半张脸，开启我的赶路之程。
武道城的论剑大会将在三日之后开始，为期三天。
我自然是要参加的，有人说我劫富济贫，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士，但我要的远不及此。
途中路过一片竹林，竹林之后有一个小小的茶摊。
我也是累了，坐下点了盏茶稍作休息。
闻着还不错，我正准备喝上一口，就听见箭矢迎风而出的声音，随即刀剑相接之声此起彼伏。
我定眼一瞧，在刚刚那片竹林有人在打架。
正义的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等我赶过去便瞧见两方人正在搏命厮杀。
我远远瞧了会，似乎是在追杀着什么人。
追杀的下了死手，另一方人只能节节败退。
被追杀的那方拼了命地在护着个人，那人却半点武功也不会，真是个废物。
眼见那人最后的两个护卫一死一伤，我忍不住出手。
十来个人，不够我打的。
半刻之后，全部倒地。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敢问姑娘尊姓大名？」我回头这才看清他的脸，倒是个俊俏的儿郎，肩膀上遭砍了一剑，应当也不是多严重。
我想了想，懒得告诉他我的名字，就转身要走。
他却追了上来，拦住我的去路。
「女侠，女侠！再次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在下身份贵重才会遭人追杀，希望女侠能够帮人帮到底，送我一程，届时必有大谢。
」我双手抱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穿着好像确实不错。
「你要去哪？」「抱帝城，寻守城太守。
」我双手一摊：「可惜，我要去武道城，和抱帝城相反方向。
」「等等！」我眼看着他在怀里掏了又掏，最后掏出块玉坠，倒有几分精致。
他向我示意：「送我一程，这便是报酬。
」我接过来仔细瞅了瞅，的确是个好东西，上面刻着幅喜庆的白兔送福，正好放在我的剑穗上。
论剑大会在三日之后，我若是来回快点，应该能赶上。
我只有一匹马，便只能与他同乘一骑。
路上他倒是跟我聊了很多。
他身份确实贵重，是当今皇帝的第三子，镜王李昭于。
当今皇帝共有十三子五女，大皇子二皇子一个愚笨不堪另一个病痛缠身，所以他这个三皇子倒成了皇位的最有利继承人。
可惜他下面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有几个虎视眈眈的皇叔，都等着把他摁下去。
他经历过太多次暗杀，他的皇叔皇弟都太想要他死了。
下毒，刺杀，陷阱，黑锅，数不胜数。
这次他七城巡盐之路，暗卫近侍已损失殆尽。
所以希望我能送他到抱帝城，见到太守他才安全。
两人一骑，眼见离抱帝城不远了，我们速度也慢了下来。
「你呢？我跟你说了这么多我的事，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李昭于轻轻扯了下我的衣袖，问道。
「我又没问你，是你自己说的。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
他哈哈大笑：「好好好，那你为什么要去武道城啊？这个能说吧？」「参加论剑大会啊。
」我抖抖手中剑，作为师父最得意的弟子，我来这江湖走一遭，自是要名扬天下的。
「论剑大会？」我以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他：「论剑大会，三年一次，持续三日，以分组擂台赛的形式最终决出一名剑主，会获得名武一把这你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今年的赏头是把匕首，春秋刃！」「匕首？这也值当你们去争？你要是愿意来我身边做事，天下名武任你挑选如何？」我嗤笑一声，我要的名武，可不是锋利就行的，而是要我亲手取得，要它的主人心甘情愿奉于我的！「春秋刃，是前朝明贞皇帝的，明贞皇帝曾经用它在和戎狄王会见的时候亲手杀了戎狄王，不战而屈人之兵。
现在的主人是武道城城主李尧渡，他主持过两届论剑大会了，也是个人物，你懂不懂啊？」一路上倒是没有再遇见刺杀，但在进城门之前，我眼尖一眼就看见了那根绊马索，还有路两旁那些诡异的树叶声。
「有埋伏。
」「啊？」李昭于下意识地搂住我的腰。
我握紧缰绳，骑着马一个飞跃跨了过去，马儿一路狂奔。
进城时李昭于的手还紧紧抱着我的腰，我不自在地拍拍他的手：「到了。
」我感觉到马身一轻，转眼一看，李昭于不知道啥时候已经下去了，正在整理他的衣服。
一群人笑着向他迎过去，对他行礼。
我知道护送任务已经完成，便双腿一夹，踏马而去。
路上几乎没有休息，马儿都差点被我跑死，总算紧赶慢赶，赶上了论剑大会最后一日。
我来的晚，准备上午先观望观望情形，等到分组之后再上场，一举成名。
午后，论剑大会正式进入最后阶段。
由武道城城主李尧渡主持，他也是习武之人，曾参加过两次论剑大会，「春秋刃」便是他的彩头。
玉钩山陈越，紫云峰顾不二，贺州城香泠玉三人进入最后的角逐。
首战是玉钩山陈越对上了贺州城香泠玉，陈越胜。
随后那顾不二使得一手奇巧顾家剑法击败陈越，成为擂主。
很是精彩，顾不二，应该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了，你听他的名字就知道了，此人，最忌讳屈居人下。
我很早就听过他的名声。
可惜，遇见我了。
该我出手了。
我怀抱着「一支秋」，悠悠然走上前，清清嗓子，闲庭自若。
「青城山冷秋月，前来讨教！」「青城山？居然还有后人呢？」「你是谁？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为何戴着面纱？」我戴不戴面纱关你们什么事？「我们都已战过多场，现下胜负已分你却才来叫场，岂非有投机取巧之嫌？」「可不是，等我们消耗一波再姗姗来迟，精还是你精！」擂主还没说话，几个守擂落败者却相继喊道。
居然没听说过我？孤陋寡闻罢了！还说我是故意投机取巧？「前两日我有另事在身，来得晚了些，这不是还没结束吗？刚好！」「什么刚好！胜负已分，顾兄已连战多场，若你要再挑战，也应该另择他日！」那陈越倒是被顾不二的顾家剑法折服个彻底，输给剑主他也算得个第二，自然不愿意我这个后来者居上。
「哎？欺负人啊？这论剑大会条条例例哪条写着不许最后一天才来啊？擂主是定了，剑主不是还没定？难道你们还怕他顾少侠打不过吗？」我应声回头，只见人群中窜出个一袭黑衣的男子，发冠高束，朝气蓬勃。
一个箭步翻身上台，横插到我身前，高昂着脸，冲着陈越倨傲地叫嚣。
顾不二斜睨他一眼，背剑侧身。
我大喜道：「杨承理！」「陈力就列，能者居之。
你们这剑主之位总不能传给无用之人吧！顾少侠，你说是吧！」顾不二眉头微皱，杨承理又被白了一眼。
李尧渡扬起标志性笑容，连忙上前圆场道：「啊！的确，剑主未定呢啊，大家都可以挑战啊！欢迎欢迎！」他巴不得看到更多年轻一代人的水平，这几届论剑大会，没几个好苗子，就一个顾不二还看得过去。
他们都怕这代人扛不起长剑的大旗呢。
然后他瞥了我身前的人一眼，眼神古怪。
大盗杨承理？他又不使剑来论剑大会做什么？不会是对「春秋刃」有什么想法吧！他面色一紧，一个眼神，那捧着「春秋刃」的小厮心领神会，偷摸着打开匣子瞄了一眼，长舒口气，还在呢。
杨承理是天下第一，当然，是逃跑第一偷术第一，跟偷盗沾边的都是第一，就是不走正经刀剑之流。
我和他之间倒算得上是不打不相识。
那时我刚下山，正碰到柳溪城大旱，饿孚满地。
夜里我预备在城西富商家里打劫些银钱，散发给城中饱受饥饿的难民，完事刚进巷子就迎面撞上了他。
他见我锦衣飘飘，一柄寒剑锋芒毕露。
以为我是受人之托来追捕他的，跟我大打出手，从巷子口直打到城门口。
他打不过我偏他轻功好跑得快，招数又冷门，引得我好奇心上头。
一路追着他打，还得时刻注意着别闹出太大动静，直到两人都累了个彻底方才罢休。
最后才知道原来我俩算是同一个目的。
虽是一样的行为，但我是劫富济贫，他可没有我这番正义，他为的是那富商家中的那幅春居月夜真迹图。
他半靠在屋顶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将刚到手的春居月夜真迹图使劲往怀里藏。
「不是，你也是来偷东西的，怎么不穿夜行衣穿得这么花里胡哨？一个姑娘家家的，出手这么狠厉，整得我还以为碰上哪个仇家了呢！」「我可不是偷东西，我这叫光明正大的劫富济贫！」他笑得恣意张扬。
「劫富济贫？天下苦寒之人多矣，你济的过来吗？」「世间多苦难，我救不了所有人，但既然见到了，自是要出手的。
」「秉承正道，善济天下，方为侠客。
鸡鸣狗盗之人，自是不懂。
」「你刚入江湖吧？」「你怎么知道？」他轻叹一声，闲闲躺下，望着天空，像是几经风雨蹉跎不尽的野草从石缝中伸出的叶脉，眼底微微闪着光茫，久久不散。
「我刚入江湖的时候，也曾以为碧血金戈，青蓑铁马，一剑可平天下不平事哩！」后来我才知道，他偷的那副春居月夜图，也是为了救人。
他同一位闲散王爷打赌，只要他能偷到那副被人万分珍藏的春居月夜图，就愿意花费万两黄金将它买下。
他将万两黄金，折算成了米粮，托付那位王爷送到了柳溪城。
明明心中还是那个快意恩仇，不许凌云志的恣意少年，却非要装得冷漠无情，好不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