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冷月。
残雪狂舞,扑漱着脸面,像刀割一样疼。
一盏摇摇坠坠的孤灯,引领一队默默无言的少女,到了皇城南小门。
南小门,是皇城最卑微的一扇门,只有最卑微的人才会走这扇门。
少女们低着眉目,随着孤灯走入南小门时,脚步整齐的像用尺子量过。
这些少女都是罪臣家里的女眷,被充入皇城里做宫女。
沐秋就在队尾。
今天,恰巧是及笄之日。
十五岁了。
曾经,也是穿金戴银的千金小姐,爹娘手心的掌上明珠。
而今,一袭粗布麻衣,默默的等在寒风里。
直到血也成冰,终于等来一个趾高气昂的太监。
太监一身华绣,神色那么高傲,声音如此尖细,像挤进窗棂的冬风,“你们都是学好了规矩才进来的,分到哪里就是哪里,若敢抱怨半个字……哼哼。”
是的,学好了规矩。
在进入皇城之前,少女们受过残酷的规训。
有人不堪命运屈辱而自尽,有人不受规训被充做官妓。
只有放下骄傲的人,才能活着走入皇城。
沐秋放下了骄傲,进了皇城。
只因为娘亲一句叮嘱——只要活下来,终有团圆日。
团圆,是沐秋活着的信念。
太监训了几句严苛而羞辱的词句,然后念着每个人的名字,分配各自的命运。
运气最好的,被分到宠妃宫里做宫女,如果聪明伶俐,会过着舒适的日子。
运气最差的,被分到浣衣局里做苦力,今生终日与冷水为伴。
运气不好不差的,还有彩绣宫,御书房,礼乐坊……
沐秋,被分给了御膳房。
这一次,同被分入御膳房的还有一个姑娘,名字是碧柔。
无论运气好坏,却不得不服从,这是命运的安排。
司礼监的小太监们送女人们去该去的地方,沐秋和碧柔理所当然的被带到了御膳房。
天色微微亮,御膳房已经开始忙碌了。
小太监叫开了门,将沐秋和碧柔的宫籍交给一个中年女人,然后转头叮嘱沐秋和碧柔,“这位是胡妈妈,以后你们要听胡妈妈的话。”
小太监和胡妈妈打了招呼,交了人就离去了。
胡妈妈收了宫籍,上下打量一眼沐秋和碧柔,丝毫不遮掩眼神里的嫌弃,“净水阁又不是养闲人的地方,来两个这么瘦的,不顶劳力使。”
瘦也是错吗?
没办法,罪臣之女的命运就是这样,任由训骂。
胡妈妈阴沉着一张脸,带着沐秋和碧柔换了小宫娥的衣服,不耐烦的吩咐:“门前有一些葱,快点剥了洗干净,一个时辰后就要用。”
沐秋和碧柔赶紧跑到净水阁门前,却看到了几十捆葱。
一个时辰的时间,要剥洗几十捆葱,这根本不可能完成。
沐秋和碧柔不敢有半点耽搁,急忙伸出两双细嫩的小手,剥着挂满残雪薄冰的冷葱。
冬风凛冽,像刮骨的厉刀,在手背上刻下伤口。
瘦弱的姑娘被遗弃在寒冬里,委屈的眼泪只能流入心底,却不敢叫苦叫疼。
剥了两捆葱的时候,胡妈妈再次出现,扔下两只木桶,依然没有半分好口气,“院子里有井,快点提水洗葱,其他阁子已经来催了,别磨蹭!”
沐秋和碧柔跑过去提水桶时,却又挨了骂,“蠢的连猪都不如,一个去提水,一个留下剥葱!”
沐秋捡起两只水桶,低声对碧柔说:“我去吧。”
碧柔点点头,回到葱推旁,继续剥着冷硬的葱皮,沐秋提着水桶跑到井边。
井里的水,已经冻了一层薄冰,沐秋看到井旁有破冰的勾子,急忙放下水桶,提起勾子破冰。
勾子绑在很长的竹竿上,小女孩用着很费力,试了几下,只感觉勾在岩石上。
情急之下,沐秋爬上又高又滑的井沿,瘦弱的身体倚着辘轳,用力的捣着冰层。
经历了几次险些坠井,总算勾开了冰层,冰水荡漾在井底,像无情的嘲笑。
沐秋跳下井沿,小手已经红肿,布满了血丝伤口。
艰难的摇上来两桶水,瘦弱的沐秋却提不起动,只能将一桶水挂在臂弯里,晃晃悠悠的走向葱堆。
回到碧柔身边时,水桶里只剩下半桶水了,洒出来的水已经凝结成冰,冻在沐秋的衣裤上。
蹲在寒风里的碧柔也被冻僵,却不得不在冰水里洗刷剥好的葱,明眸里噙着眼泪,悄悄说着委屈,“沐秋,你看。”
沐秋顺着碧柔的眼神望过去,见到门阁里的其他宫女正在洗姜,用的却是冒着热气的温水。
桶里的水冰冷,却冷不过人心。
这能怪谁呢,唯有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