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知怔愣了几瞬，随后脸上面对青梅的笑容逐渐褪了下去，毫无血色。

　　「你说什么……」

　　「延知……」

　　徐长歌手中的风筝顺理成章地落在地上，应声断裂，随后她一脸担忧地挽住裴延知的胳膊。

　　裴延知仿佛被忽然点醒一般，眼尾通红，立马用力甩开徐长歌的手，大步流星离开长秋殿，冲向我的别院。

　　这是我第一次，再一次见到他脸上对我的担忧。

　　我跟着裴延知走进自己的小院。

　　那个杀人都不眨眼的男人，此刻却僵硬地立在门旁，不敢进去看一眼我。

　　「殿下，宋姑娘已经走了，奴婢现在就叫人把她送走，免得沾染了晦气。」

　　琳琅跟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出，许久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裴延知的脸色淡的发白，身形摇晃，冲跟来的徐长歌怒吼，

　　「都滚出去！」

　　随后，他抬起脚步，踉踉跄跄地走了进去。

　　裴延知看着躺在床榻上死气沉沉的我，呆愣地握着我的冰凉的掌心，而后慢慢半跪下来。

　　往日里高大的身躯此刻有些伶仃，他蜷缩在原地，一动不动，只会低低呢喃，「不会的，尔尔不会先我离开的……她的手那么冷，会不会只是贪凉睡着了呢。」

　　他不相信我已经死了。

　　但他相信了自己的自欺欺人的话语，他伸出手将我从床榻上抱起，额头抵住我的额头，「尔尔，你醒醒。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句尾，泣不成声。

　　他的脊背不断颤抖着，呜咽声响在我的耳畔。

　　我死之后，也无数次设想过裴延知知道我死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现在我看到了。

　　可是，我一点也不开心。

　　心底只有疲倦不堪和悲凉。

　　因为太累了，我爱他那么累。

　　就连恨，也是。

　　裴延知哭了很久，暖着我的手没有松开，可我的掌心再也捂不热了。

　　他有些慌乱，脊背不自觉绷得直直的，看着我紧闭的双眸，开始自言自语。

　　「尔尔，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好像我还从来未和你提起过呢。」

　　冷静的语调压不住尾音的颤抖，

　　「其实，在你见过我之前，我就已经见过你很多次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很小，功课还没有完成就偷偷和侍卫跑出宫，在大街上，有一个乞丐抢走了他身边一个老奶奶腰间别的布袋。我本想让侍卫冲出去狠狠揍他一番，可你忽然从人群中冲出来揪住他，然后和他撕打在一起。」

　　「可是明明，你也那么瘦弱。乞丐受不了你死死缠着他不放的凶狠的劲头，于是松了手。」

　　「你拿到布袋后只是擦了擦唇角的血丝，然后平静地将布袋还给老奶奶。」

　　「第二次见你，是我跟随父皇出宫私访徐丞相时，我坐在马车上，途经远郊时看见你在放风筝，笑语盈盈。」

　　「我始终忘不了那日春和景明下你眉目的光亮，就好像能照进这深宫，能照亮我一般。」

　　「我本以为，你我之间仅有几面之缘，可我没想到，你就是我要找的巫医。」

　　「于是，我设计了一切，初遇，相识……」

　　裴延知顿了一瞬，滚烫的泪水落在地板上，

　　「我还是情难自禁地爱上了你。甚至和你在月下举行一场只有你我可知的婚礼。」

　　「但我没用，保护不了你的笑容，让你跟在我身边，只有苦楚。」

　　「可为什么？千帆历尽过后，我还是失去了你，为什么？」

　　我沉默的看着他，有些迷茫，胸口传来酥酥麻麻的疼。

　　对啊。

　　为什么。

　　我们明明那么相爱，却还是始终滑向了悲剧的结局。

　　「尔尔。」

　　「尔尔。」

　　「尔尔，你理理我吧。」

　　「尔尔，求你了……」

　　裴延知不厌其烦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叫了一遍又一遍。

　　不会有人应答了。

　　我看着裴延知。

　　他的眼神充满了困兽的绝望，双眼布满血丝，声音嘶哑。

　　或许到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我已经死了。

　　彻彻底底。

　　自那天之后，裴延知把我抱离了别院，送进自己的寝殿里，下了死令，「没有本宫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擅闯梧桐殿。」

　　而他，把自己锁在梧桐殿里，整日浑浑噩噩。

　　我已经察觉到我的灵魂在逐渐消淡，只能蜷缩在地上睡觉。

　　「延知……你吃些东西吧……都已经整整三日了！」

　　徐长歌不停的拍打着大门，带着急切的哭腔从门外传来。

　　三日了。

　　我迷糊地睁眼，看着靠在床头的裴延知。

　　「可是，尔尔那八夜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他听见动静，只是迟缓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未眨，呢喃地责问自己。

　　随后，他继续低头，安静地做风筝。

　　他身边已经堆了很多个风筝了，他看着手里还没有做好的那个发呆，「尔尔最喜欢放风筝了，我做了这么多，她回来看到一定会很高兴的。」

　　忽然，裴延知想到了什么，眉眼闪过几抹慌乱，站起身，抓着紫木桌上积满灰尘的毛笔和宣纸。

　　洋洋洒洒。

　　写了一封和离书。

　　他一边写，一边无措，

　　「要是尔尔回来看见了徐长歌会不高兴的，我答应过她，不会再让她难过了。」

　　裴延知拉开大门，把和离书扔给了徐长歌，对她的口吻决绝而冷漠，

　　「你我和离，我的王妃只会是宋尔尔，你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徐长歌看着他的目光呆愣，似乎没想过裴延知会对自己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在地，

　　「延知……」

　　裴延知蹙眉，不耐烦地开口赶人，

　　「滚！」

　　徐长歌见裴延知不为所动，只能哭着拿着和离书离开。

　　而他只是平静的回了梧桐殿，继续扎风筝，一边扎一边笑，

　　「尔尔，你回来看看我啊……」

　　可是他看向风筝的目光涌动着痛苦和伤悲，就连木刺扎进他的指尖都没有察觉，

　　「尔尔，你离开的时候，我在干什么呢？」

　　「我在高兴。我在庆祝徐长歌的蛊毒解了，我还在痴心妄想和你的未来。」

　　裴延知的眼眶发红，握着风筝的手不停颤抖，鲜血流了满地。

　　「尔尔，我后悔了。我不要皇位，我只想要你，要你陪着我。」

　　他伸出手捂住心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尔尔，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明明就躺在他的身后，可他再也不敢回头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