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晃晃站起身,走回我的小院。
方向,同他全然相反。
裴延知,我等不了了。
我该离开这个不属于我的宴席了。
一路上,那些扫地的下人,看向我的目光只有讥讽和戏谑。
那些从头到脚的打量目光,告诉我该有多么狼狈。
就像是一个弃妇。
我抬脚跨进我的小院。
桌上是铺满的灰尘,角落是结满的蜘蛛网。
现在才知道,我住的地方有多么破败。
我看着胸前绽开的血花,看着血滴蜿蜒而下,滴落在地。
可我觉得,不痛。
我失去了痛觉,也能看见了。
说明,我就要死了。
师父说,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是神明最后的慈悲。
我躺在床上,等待着第九天天明。
闭上眼睛,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些美好的,抑或是窒息的记忆,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回旋,模糊又清晰。
然后,一切归于寂无。
我就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再睁开眼睛,我看见我的身体仍然躺在床上,面色灰败。
床榻上全是血,干涸的血上交杂着新的。
我真的死了。
我有些慌乱,想去找裴延知。
然后下一秒,我出现在长秋殿。
整个寝殿洋溢着欢乐,所有人都在庆祝许长歌的新生。
只有我,在孤独的死去。
和梦境中一模一样。
「长歌,疼不疼啊……」
裴延知扶着许长歌柔弱的肩头,抚开她凌乱的发丝,语气温柔。
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我曾看见过很多回。
直到后来看不见了。
可今日,他也是这般对待旁人的。
那么谨慎。
我的心里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疼。
「延知,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徐长歌声音细软,问起我。
裴延知沉默片刻,拍着她的肩膀,一下又一下,
「她不会有事的,我晚些再去看她。」
徐长歌撅起嘴,娇俏可爱,带着软软的尾音,
「延知,我头疼……你帮我揉揉吧,就像小时候一样。」
裴延知哑然失笑,屈起修长的指节,按在她的太阳穴上,然后按到额前。
多么温馨的画面。
我原以为我不会痛了,可看到这个场景,心脏还是不免传来尖锐的阵痛。
我有些恍惚。
当年,疫病席卷裴延知的封地。
民不聊生,饿殍千里,苦不堪言。
他只能亲自敲开每一户会医术的人家,恳求他们留下。
然后,为了百姓,他徒步去很远的山林里挖草药。
可是,人力有穷。
他看着接连死去的百姓,跪在他们身边,抱着我无声地大哭,
「尔尔,我该怎么办?」
我听着他话语里的绝望,也是像这样摸索着伸出手擦去他的眼泪。
第二日,我不顾刚为他解蛊的疼,在每一包药方里滴了两滴我的血。
一日复一日,死的人少了很多。
而疫病也被我们几人合力赶走。
他抱着我,摸着我手腕上新旧交加刀痕,哭得抽噎,
「尔尔,你真傻……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我只是尽力一笑,死死摁住我不断颤抖的手腕,佯装若无其事,
「裴延知,我不喜欢死亡。」
更不喜欢你哭,不喜欢你绝望。
他只是沉默,看着我的炙热的目光似有实体。
他在我的唇上扣下轻柔的一吻,一滴泪滴在我的脖颈处。
很烫。
然后,他拉过我的手,让我靠在他的胸膛上,帮我按摩。
力道不轻不重,按的我很舒服,难得地耍起了小性子,
「裴延知,往后,你只能给我一个人按摩。」
他听见我孩子气般的话语,低低笑了两声,
「好。以后我不给别人按。」
可是,徐长歌是他的妻子。
而我,只是外室。
更何况,他们二人是青梅竹马。
我是沾了她的光。
她怎么算别人。
徐长歌睡下后,裴延知去书房忙了很久。
他没有想起过我。
似乎,已经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人。
我看着他处理着公文,不急不慢,极有条理。
就像是那日,他亲自为我绾发的那日。
也如这般,条理清晰。
「尔尔,若是往后,你风光嫁给我的那一日,我也能如今日一般,为你绾发描眉就好了。」
那时我看不见他的面容,也看不见我的头发。
可是,我能看见他一颗赤忱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都开始泛着晨曦的微光,裴延知的视线才从满桌的公文上挪开。
他去了我的别院。
裴延知修长的手指叩了叩木门,无人应答。
他便固执地,站在原地,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木门。
可是,还是没有人应答。
「尔尔,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裴延知的指尖颤抖,眉间有了不安,
「连我的解释和苦衷,都不愿再听一下吗?」
我低低叹了一口气。
裴延知,往后,我都听不到你的解释了。
也不能再给你开门了。
「殿下,王妃醒了。」
裴延知揉了揉眉心,漆黑的瞳孔闪过一丝挣扎。
我伸出手,想要握住他的手腕,
「别走!」
「裴延知……你说过会一直哄着我的,你说过……」
你说过,在所有的选择里,你永远都会选我的。
可是,我的这双无法凝结的手碰不到他的腕口,只会直直地穿透过去。
碰不到。
「知道了。」
裴延知点头,眼睛里的留恋一闪而过。
他还是走了。
钝痛从心口蔓延出来,一股又一股的涩意冲刷着我的脑海。
五年以来,我用一次又一次地剖开的真心温暖治愈他,才得以在他的心里留下痕迹。
可是,徐长歌什么都没有做,他就会妥协。
看着裴延知离去的背影,我忍不住大哭,哭过以后却又笑起来,泪珠划过脸颊。
或许,让我死后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原因不是因为刻骨的爱意,而是恨。
他辜负了誓言,还欺骗了我。
裴延知,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万根银针。
大概是我看向裴延知和徐长歌的目光太过怨毒,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站在他们二人身后的我。
「怎么了?」
徐长歌扯了扯裴延知宽大的衣袖,然后从一堆漂亮的风筝里挑出了一个,样式老旧的风筝。
那是我和裴延知两个人亲手做的。
「你向来不恋旧,这个风筝对你很重要吗?那我就要这个。」
徐长歌话语轻柔,慢悠悠地转动她手中脆弱的风筝。
只要稍稍用力,就会彻底坏掉。
「你用吧,一个风筝而已。」
裴延知的声音像从前那样低缓。
「既然给了我,那就任凭我处置咯。」
徐长歌淡笑,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
那个风筝,就在她的笑容里被她高高扬起。
我轻笑,有些嘲讽。
可是怎么办,我的心还是好痛。
裴延知的目光一寸一寸低落,握住徐长歌的手腕,语气含了警告意味。
「长歌,放回去。」
随后,语气又软了下来,
「这个不好用,等我和你一起做一个好不好?」
原来,是我的东西配不上他的王妃。
忽然,那个往日里会来我的小院送饭的侍女琳琅冲进大殿跪在他们二人面前。
目光惶恐,语气颤抖,
「殿下!宋巫医死……死在别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