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阳很快到了。
这个城市还是那样,寒冷,干燥,张嘴都能哈出白气来。
薛渊直接开到了沉阳一中:「下车吧!」
他以为我想去缅怀我们那段初恋。
可我摇了摇头:「我想去沉钢家属院看看。」
动身之前,我是想去一中看看的。
看看我们的教室,看看我们偷偷拉手的操场,和并肩坐着喝奶茶的那片草坪。
可看见薛渊那枚小熊胸针,我改主意了。
我想去沉钢家属院,看看我出生长大的地方。
看看我那糟糕的童年,究竟给我打了什么烙印,让我如此渴望亲密关系,死都不愿放手。
薛渊没怎么来过沉钢。
他是教授家的孩子,从小吃穿不愁,和沉钢这种遍布下岗工人的老小区,仿佛两个世界。
我从前坚决不让他进我家,怕他看到另一个世界。
一个灰败、颓废,没有希望,难堪的世界。
而此刻,我领着他走在这个世界。
站在小区破旧的道路上,指着一栋阳台搭着鸽子笼,晾满了旧衣服的年久失修的老楼。
「那是我长大的地方。」我跟薛渊说。
薛渊震惊,看看那楼,又看看我:「你这么文静,不像是这里长大的。」我破罐子破摔,说了实话:「其实我那不是文静,是怯懦。」薛渊没说话,还是愣怔地看着那栋楼,看着破旧的阳台飞出一群鸽子,鸟屎噼里啪啦掉在楼下晾着的被子上。
哭闹的孩童引发父母大战,男人和女人抱着孩子,互相攻击母亲的生育器官。
那都是薛渊没见过的景象,也是我不想让他看见的不堪。
我双手揣兜,歪着头看着薛渊的侧脸,心里回忆着。
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他当成生活全部,甚至是生活本身呢!
是什么让我变成今天这样,明知他已经爱上别人,却还是没羞没臊,不要脸面。
想要抓住他如同抓住最后那块浮木呢!
我想了很久,想起来了。
那是一年冬至。
我爸在前面那栋楼陪王寡妇和她女儿,我妈在后面那栋楼跟李叔叔商量结婚。
其他人家都在包饺子。
我一个人坐在没交电费、一片漆黑的屋子,看着对面楼人人都在厨房忙活,在餐桌边欢笑。
我突然想吃饺子。
家里没有面,也没有醋,只有餐桌上,邻居给的一点肉馅。
我想过忍忍就天亮了,可我那天不知怎么就忍不了了。
我给薛渊打电话:「你能借我一点面粉吗?或者醋也可以?」我说:「我爸妈出差,我自己在包饺子,没有面粉和醋了。」薛渊愣了下,笑了:「你在家等我!」
我没敢让薛渊看到我不堪而残破的家。
我在沉钢家属院门口等他。
路灯下,少年的头发跑得毛毛躁躁,发尾飞扬在昏黄的光晕里。
高大的身材,笑起来却带着一丝稚气。
他一手提着一个保温桶,一手提着一瓶醋。
朝我奔过来的时候,我被冻得冰凉的心,渐渐回暖。
薛渊说,怕你不会包烫着手,我从家里拿来的饺子,还有醋,快回家吃,我送你回去。
我摇了摇头:「我就想在这儿吃。」
我不想让薛渊看见我家里那一片无望的黑暗。
薛渊愣了下:「也对,女孩子要有安全意识,不能带男孩回家。」我笑了笑,蹲下,把醋撒在饺子上,捏起饺子吃。
好暖啊,暖得肚子里热乎乎的。
后来,我再听到温暖这个词,我总会想起路灯下的少年,和街边那顿饺子。
那一瞬间,我以为我重新拥有了家人。
生在这个家我无力改变,可薛渊,是我为自己选择的家人。
我想,我自己挑选的家人,总不会再抛弃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