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灵堂尤为安静。

我的父亲在棺材旁席地而坐，一边费力的擦拭着红缨枪，一边用粗粝的嗓音和我絮叨着。

「昭昭，爹的囡囡啊。

是爹错了吗？爹是不是不该把你培养的那般坚强又懂事？」「若是……若是你能像其他的姑娘那般，只需要温柔小意的活着，孝敬父母，相夫教子，是不是就不会死得……死得……这般惨了？呜～」我爹他还是哭了出来。

在这个冬日的夜晚。

伴着灵堂外凄厉的风声，哭得痛彻心扉，哭得浑身颤抖。

我听着他的呜咽声，忍不住走上前抱住他，想让他停下来，不要哭。

也不知是我身上的冷气渡给了他，还是这房门大开的灵堂太过阴冷，我爹他哭了好一阵后，竟然体力不支的病倒了。

我站在他床前看着仆侍们来来往往，大夫愁眉不展，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但很快，我就看到我父亲睁开了眼，看向我。

「昭昭，且等等为父。

」6我的父亲撑着一副病体，将我埋在了沈家祖坟。

等此间事了，他又一病不起。

可他不知道，我的尸体被人盗了。

在他将我下葬后。

我被安置在一间密室里，那里摆放着一张用千年玄冰做的冰床，我的尸体就躺在上面。

赵凛每日都会来看我。

有时恶言恶语，有时温言软语，像个疯子。

可他明明都已经爱上了别人，还当众赐我鞭笞之刑，如今又要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给谁看呢？我愈发后悔曾经瞎了眼，更后悔曾经披甲挂帅是为了他。

我沈家一门素来忠肝义胆，自我穿上那身铠甲时，我父就告诫我。

「我儿不可忘祖训。

」我知他有顾虑。

自兄长亡故，我父身残，大景已无良将可用。

与我青梅竹马的赵凛曾劝我嫁与他。

他说，「这世间多的是男儿保家卫国，你一个女子逞什么英雄？」我没有反驳，亦没有点醒他。

大景多的是好儿郎，可重文轻武之下，精通领兵打仗的又有几个？曾经我为他放下了红缨枪拿起了绣花针，一心一意等着嫁他。

可若真嫁了他，他的江山无人守护，我又怎能安心？我想，那时的我真是爱惨了他呀。

为了他舍弃了相依相守，为了他只身奔赴千里边疆。

现在想想，我终归只是感动了自己。

8驻守边境第一年，粗粝的风沙将我在京城细养的皮肤磨得粗糙黑沉。

细若无骨的双手也早已如男儿般又糙又硬，伤痕累累。

驻守边境第二年，遇上雪灾，粮食不济。

我率领将士们掏光了整个雪原里活着的动物，扒光了干枯的野草，配上雪水，生生咽下，挺过了那个隆冬。

驻守第三年，与敌军交战，大捷，夺回三城。

欲上报军情，却收到了我爹寄来的家书。

他说，“闺女，放下吧。

他不是良人。

”我爹告诉我，赵凛爱上了一个跟我相貌相似的女子。

那个女子温婉贤淑，娇娇弱弱的令人垂怜。

赵凛爱极了她，先是将她收入太子府做了太子侧妃，后来又使了不知什么法子让她变成了太子妃。

那时的我没有听懂父亲话里的意思，心中虽酸但还有一丝妄念。

怀着这一丝妄念，我依旧内心滚烫，为他护好这大景的每一寸山河。

五年，整整五年里。

我踏过漫山的雪，淌过冰冷的河，睡过寒冬的原野，眺望过千里之外的远方。

不曾后悔，唯有遗憾。

可后来，他为了那个女子要置我于死地，置这数十万将士于死地时，我就真的懂了他的心思。

他赵凛要的，和我愿的根本就不一样啊。

他想要的是娇媚可人，是金丝雀，是笼中鸟。

我想做的是巡狩边境的鹰，是海东青，是对大景的忠诚。

所以赵凛，他不配。

不配我沈昭爱他。

8“陛下，娘娘发病了，请您去看看。

”内侍总管刘公公敲了敲密室的门，卑恭的尖利嗓音透了过来。

我看到赵凛的眉头一拧，脸上透出浓重的担忧，很快合上了我的棺盖，离开了密室。

我抿了抿唇，盯着他急切的脚步，几番挣扎下，终于还是跟着飘了过去。

皇后居于凤栖宫，离赵凛居住的勤政殿很近。

若是以前我或许还会感动得掉下几滴眼泪吧，因为他曾答应过我，若我为后，他就建一个离他最近的宫殿，叫做“凤栖宫”。

凤栖凤栖，有凤来仪。

我打量着这个美轮美奂金碧辉煌的宫殿，眼睛像是被刺痛了似的，难受的要命。

曾经他说我是翱翔九天的凤凰，只有这世间最漂亮的宫殿才适合将我养在里面。

如今宫殿有了，与他相宿相飞的却不是我。

“昭昭，昭昭！”耳边蓦然想起熟悉的低唤，我下意识抬头寻去，目光僵在原地。

红帐内人影起伏，身形交叠，正在做着什么不言而喻。

我突然就泛起了恶心，穿透墙壁冲了出去。